我們再看,禪宗是從五祖開始弘揚《金剛經》的,到了六祖之後,《金剛經》更為人所持誦,慢慢就成為傳法的寶典了。事實上禪宗最初的傳承並不是《金剛經》,傳法的寶典是《楞伽經》,即使達摩祖師到中國來,他所帶來的是四卷《楞伽經》,只不過到了二祖慧可,慧可禪師後來把禪法傳給了僧璨,僧璨有一位師兄弟叫僧那,僧那法師常常對他的弟子們講:二祖在世,常在說法之後很感嘆,那個時候弘揚的還是《楞伽經》,二祖每次說法之後都很感傷,認為四代以後,《楞伽經》的傳佈就會流於名相了。所謂流於名相,就是說說法聽法的人都只能就名相作解釋,沒有辦法再根據《楞伽經》而得到解脫的法要了;也就是說,沒有辦法藉著《楞伽經》裡面所說的道理去悟向心源了,它已經變成執於名相的解釋了。果然四祖之後,慢慢《楞伽經》的法義不再為人所掌握,法義艱澀不見真諦,確實演變成名相的解釋。所以五祖之後弘揚的是《金剛經》,認為〝但持《金剛經》,即自見性,直了成佛〞。這是禪宗傳法上的一個改變,也是一個轉折點。
二十一世紀一開始,我們非常高興看到,旅居法國的大陸文學作家高行健先生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,為世界華人爭光。九十年年初,他曾經到台灣來作了回歸的演說。高先生有一部舞台劇作〝八月雪〞,是根據六祖惠能大師的生平改編的。高先生曾表示他非常欣賞禪,他的思想以及藝術傾向也都受到禪的影響,我們從他的水墨畫當中也可以看到一些影子。
二月初,聯合報的副刊裡面李奭學先生寫了一篇〝敲三下〞,裡面提到惠能大師的名字的問題,他說他根據高行健先生的八月雪,把惠能的惠寫成智慧的慧,曾經有讀者提出來應該用恩惠的惠,於是引發他去探討這個問題,他去找了一些資料,發現有的資料裡面用恩惠的惠,有的資料裡面用智慧的慧,像《景德傳燈錄》裡面用的是智慧的慧,可是比《景德傳燈錄》更早的《指月錄》以及敦煌出土的好幾本六祖壇經的版本裡面都用的是恩惠的惠,也就是和法海《六祖壇經》裡面的序相同,資料當前,其實很好去比較作查證。
因為《景德傳燈錄》是宋朝人編的,其實不只《景德傳燈錄》,就連唐朝晚期到宋人、明人所編寫的高僧傳,以及近代人所編的佛學辭典,提到的惠能都是用智慧的慧。所以從這一點,我們可以去探討一下這個問題,一個是《六祖壇經》裡法海法師所寫的那一篇序被抽掉了,再來是古代印刷未開,流通不易,現代印刷術則非常盛行,我們有機會看得到多樣的版本;另一原因是人的分別心,若只在惠、慧兩個字當中作取捨,很自然的人會去選擇智慧的慧。依李先生的看法,他覺得不必在這兩個字上爭論,執著一定要那個字。在他的文章裡也曾提到法海提到惠能大師名字的由來,可惜只引〝惠濟眾生〞,少了〝能作佛事〞,他沒留意到〝惠〞濟眾生〝能〞作佛事,所以應該叫〝惠能〞;他只引了惠濟眾生,於是提出己見,認為禪宗是主張不立文字的,既然不著相,於是說惠能大師既能夠惠施眾生的話,當然更不應該著相了,所以不要計較名字,一定要用這個惠字。這實在是李先生的一己之見,佛法中說的自我意識,因為忽略了事實與根據。
這件事的大前提是,惠能的名字是兩位和尚送的,並不是六祖自己選擇的,與著不著相無關;對問題我們可以這麼去了解,借問李奭學先生一件事:如果別人把你寫成李實學,請問李奭學和李實學是不是一樣?畢竟六祖已經作古,後人用什麼字他又怎麼會去計較呢?只不過為了表示學佛人對六祖的尊敬,以及實事求事起見,避免以訛傳訛,杜絕方興未艾的濫用,還原六祖的菩薩精神,我們希望六祖能獲正名,畢竟那是六祖的精神指針,也是學佛人應有的認識。
李先生在他的文章的後面,進而提到有關禪宗的一些理念的問題,我們現在順便來討論一下:
他說,如果惠能的名字確如法海所說有其旨義,那麼這個名字根本道不得,因為道得就是著相了,既是著相,又如何教人以無相之道呢?因為惠能大師弘傳的都是《金剛經》裡面的法要,《金剛經》的法要是以無相為宗,什麼是無相為宗?
〝無〞不是沒有,〝無〞是要從〝有〞去突破的!
李先生認為惠能大師既然教人無相之道,所以不能執著,如果執著恩惠的惠,或者是執著智慧的慧,都會是謗法,諍哪一個字都錯了,而用哪一個字又有何妨呢?這是李先生的說法,所以文中他就用了智慧之〝慧〞,以示破除對〝惠〞的執著。既然用哪一個字又有何妨,那麼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用智慧的慧,而不用恩惠的的惠呢?因為李先生主張不著相,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智慧的慧,豈不也著相了嗎?!
與其有爭有著相,何不就還原用它本來的兩字,豈不天下太平了嗎?
我們曾說過,世間法是相對的,有相對就有爭執,學佛就是要突破相對,顯現絕對,如何突破如何顯現?我們就必須放下一切自我意識的看法,感性理性的意識行為,客觀的借助充分的資料,幫助我們做深入明確的認識,以便能夠還它本原,見取真正的精神,這才是尊重之道。正如李先生所說的,他說讀到惠能大師三十六對的於法的對,覺得高行健真多事,居然語言文字並出,將六祖生平編成了八月雪,而讀者同樣也多事,還為了惠、慧之別起爭執,而知不立文字是禪子,偏又寫下了這篇蕪文,指他自己寫了〝敲三下〞這篇文章,恐怕脫不了著相謗法之譏。李先生自稱禪子,看來也是禪的愛好者,我們既然要研讀《金剛經》,要對無相去探討,說實在的,這倒是一個很好的下手題目。
禪門裡有〝吹皺一池春水,干卿底事〞的話語,朋友!請問您,在這個話題當中你有什麼體會嗎?必須要把握的是:無相不是沒有相,而是有相的突破!
(全文完)